一大早賈琮去了文翰街,往日他在族學下課時會路過這裡,不過那時兜裡沒錢,一般不進那些文墨書香氣息的店裡去逛。
他在街上走了一圈,那些門面宏大、陳設華麗的店鋪被他略過,店大欺客,古今同理。
找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店鋪,裡面器具都透著一股新氣,看著應該是剛開張不久。
店裡人氣寡淡,只有一個年輕人在櫃檯算賬,還有個老漢在慢吞吞的打掃著店堂。
賈琮剛走到門口,櫃檯後的年輕人放下算盤,臉上帶著溫煦的笑容,迎面而來。
“這位小公子,是想要買什麼書冊嗎,本店雖啟板不久,但舉業典籍、字書、逸書、雜著、傳奇話本等都齊備,可以隨意挑選。”
那年輕人看來像是店裡的展櫃,沒因賈琮是個小孩,露出半點怠慢,態度誠摯,口齒伶俐,讓人平生好感。
“我今天不是來買書,我看店裡掛了不少字畫,想是也賣字畫,我有三幅字想在店裡寄賣。”
那年輕人見賈琮手中捧著三卷宣紙,顯得有幾分稚氣,身上的衣袍洗的有些發白,袖口還能看到縫補的針腳。
想來這孩子家境清貧,不然不會來寄賣字畫,但這小孩眼神溫潤從容,有種異樣的沉穩淡定,叫人不敢輕視。
這種氣度不應出現在一個孩子身上,年輕人心中生出幾分訝異。
他認出對方手中拿的是上等雪浪紙,這種宣紙價格可不便宜,家境清貧的人可用不起,總之這孩子身上透著古怪。
“店裡可以寄賣字畫,賣出後要收兩成介錢,可否看一下小公子寄賣的字畫?”
所謂兩成介錢就是兩成中介費,賈琮覺得也合理,便開啟自己寫的三幅字,鋪在櫃檯上。
那年輕人一看到紙上的書法,眼睛就瞪大了。
他既然會開書鋪,且開在神京城書鋪一條路的文翰街上,這裡同行扎堆,競爭何其激烈。
沒幾把刷子,可不好在這裡立足。
所以這年輕人不僅熟通文墨,對字畫鑑別也頗有眼力。
那紙上的書法溫潤古拙,秀挺灑脫,風姿獨絕,是自己從沒見過的字型,已有宗匠氣象。
“好字,真真好字,我這還從沒收過如此精妙書法,小兄弟,不知這字是那位大家所書?”
“我寫的。”
那年輕人一臉吃驚,下意識打量了賈琮一眼:“你說什麼,這是你寫的……。”
年輕人以為能寫出這等書法,非長年累月苦修不能達成,賈琮不過總角之年,怎麼可能有這等書道修為。
可見著賈琮溫潤從容的眼神中,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不像有半點誑語的樣子。
即便這樣,年輕人還是有些疑惑。
賈琮也不惱怒,拿起櫃檯前的毛筆,眼神卻四處尋找。
那年輕人一下子醒悟過來,馬上拿出一張宣紙鋪在櫃檯上。
櫃檯對賈琮來說有些太高,他將一張凳子橫放,墊在腳上,高度剛剛好。
他踩在凳子上寫字的模樣有些搞笑幼稚,可一旁的年輕人卻早已收起心中疑慮。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他看到賈琮一拿起毛筆,這半大的孩子身上,竟生出一股嶽峙淵渟的氣勢,把他驚得有些失神。
只見賈琮在宣紙上寫下: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那字型和剛才三幅書法上的毫無二致。
如不是親眼所見,年輕人怎都不會相信,如此沉凝卓絕的書法,竟然出自眼前這個孩童之手。
怪不得這半大的孩子,初見時眼中就顯不凡氣度,那時就讓他覺得扎眼。
而剛才他寫字時透出的氣勢,非長年沉浸書道不可養成。
不過總角之年,卻有如此驚豔的書道修為,世上真有這等人物。
“小兄弟如此高才,真是讓人驚歎,這三幅書法,不,是四幅書法,小店以每幅五十兩買下了,不知小兄弟滿意嗎。”
賈琮雖書法驚人,但他畢竟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孩子,身價和那些名家還是有區別。
年輕人店裡寄賣的字畫,都出自有一定名氣的書畫好手,即便如此,一副字畫也少有賣到五十兩的。
所以年輕人給出的已是很不錯的價格。
他見賈琮如此年幼,就有這等驚人書法,假以時日必定是個人物,這幾乎是不用質疑的。
自己此刻能收到他的字,早了別人一大步,殊為可貴,簡直就是奇貨可居,所以出價也不吝嗇。
賈琮這段時間過夠清苦日子,因為沒錢,甚至每晚都餓得睡不安穩,自然深刻明白銀錢的重要。
那日趙嬤嬤賣了他寫的對聯,不過得了十兩銀子,已經比得上他小半年的月錢了。
如今自己一副字居然能賣五十兩,讓他有些愕然,幸福來得太突然,因為再也不用餓肚子了。
“我要二十兩現銀,其他的你幫我兌換成銀票。”
賈琮可不會傻到拿兩百兩銀子回家,萬一訊息傳到邢夫人耳朵裡,不用多久就會颳了過去。
換成銀票就容易收藏,有了這筆銀子,就算拿不到半文月例,也足夠他和芷芍安穩過上幾年。
只要有幾年相對安穩日子,他就會想盡辦法讀書進學,取得功名,這是他目前唯一可走的捷徑。
只有這樣他在賈家才有立足之地,甚至能有資格出府別居。
到時候就能逃脫賈赦夫妻的虐待控制,他們想再拿捏自己就難了。
而他也有了更大的空間積蓄力量,到了賈族大廈將傾的那一刻,他才有自保自救之力。
那年輕人從櫃檯上取出兩錠雪花紋銀。
又取了四張小額銀票,共一百八十兩。
年輕人滿面笑容:“看落款小兄弟姓賈名琮,我就託大叫一聲琮兄弟,在下蕭勁東,是這家書鋪的掌櫃。
賢弟再寄賣書法盡來找我,價格讓你滿意,這是二十兩現銀。還有寰明錢莊的銀票,大周境內各州縣分號都能隨時兌換。”
賈琮見銀票都已經分成幾張小額,不管取用還是收藏都方便,這蕭勁東辦事倒是妥帖。
他又看了眼鋪子中的書架,說道:“我還要買一套四書,正好能用到。”
蕭勁東從書架上取下一套嶄新的書籍,說道:“這是鬱文軒剛出的套紅松墨雙印精裝版本,價值二十兩,是市面上最好的四書版本。“
讀書人的功名前途一半都在四書上,雖說賣的貴一些也是應該,但這一套四書賣到二十兩,卻有些貴的離譜。
賈琮翻看了一下,見紙張雪白柔韌,墨色烏黑芬芳,部分重要註釋處還有硃紅套印,十分精美,也算物有所值。
他將手上二十兩紋銀,放在櫃檯上,拿起書就準備走。
還真是賺錢快,花起來更快。
蕭勁東笑著將二十兩紋銀推還給他:“今日得了賢弟的字,是在下的榮幸,這套書就送給賢弟,祝賢弟早日蟾宮折桂。”
賈琮推讓了幾次,見蕭勁東執意相送,也就不再客套,也算在賈府之外交了第一個朋友。
又讓蕭勁東將今日他賣字之事保密,不要外道去說,蕭勁東雖有些奇怪,也滿口應下。
賈琮雖在字幅上落款,但他從小被拘在東路院長大,賈家之外認識他的人極少。
就算他的字被熟悉賈家的人買了,一時也猜不到他的頭上。
所以只要封了蕭勁東的嘴,邢夫人那邊幾乎不可能知道他發了筆小財。
看著少年提著一捆書離開的身影,店鋪中原本在打掃書架的老漢,走到了蕭勁東的身邊。
眯著眼睛看著賈琮的背影,嘴裡低聲嘟囔:“這小孩,看著眼熟。”
“二叔,你在說什麼。”
老人看了蕭勁東一眼,將心中的異樣壓下。
看了一眼櫃檯上那幾幅字,眼中重新露出驚訝之色。
“你花了兩百兩就買下了?勁東啊,伱可做了一筆不錯的買賣。”
蕭勁東笑道:“二叔你接瞧著吧,用不了幾年,這小子就能一字千金。”
老人望著賈琮漸走遠的身影,若有所思問道:“這小子叫什麼名字。”
蕭勁東欣賞著手中的書法,隨口說道:“這上面落款寫著呢,叫賈琮,是榮國府的公子。”
老人雙目精光閃動,口中低喃:“居德坊榮國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