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這次是真的愣住了。他其實對自己的命運早沒有什麼指望了,更從沒想過回國。現在,一起受難的奴工們才是自己的鄉里鄉親。老將軍只是想要站好最後一班崗,等到地球那邊派來新的管理人員,然後就退休等死就行了。地球人好歹也是文明種族,應該是會允許一個老病殘廢的老馬紮維人退休的吧?應該是會給出一點不多的養老待遇的吧?
可是,沒想到,我都想要退休了,你們地球人還真準備把我壓榨到死啊?
可是,這個市長,什麼董事長……
隆巴將軍總覺得自己聽到了幻聽,好一會才猶豫著道:“閣下,我可不是共同體的公民。實際上,我連身份都沒有。”
餘連卻反問道:“您在掠奪者那邊也呆了一段時間,卻不知道是否認識謝意唯博士。”
餘連覺得他們應該是認識的。兩位老人雖然在不同的工作艦上工作,但既然是銀心遊牧民族,遊牧“聚落”也是會相遇的,負責生產的工作艦更是必須要定時對接交換資源和產品。這種情況下,不同艦種上的奴工也需要對接工作,便有相遇的機會。
兩人畢竟都是奴工領袖,一個策劃過暴動,一個組織過越獄,甚至還幾乎成功了,說不定他們就交流過反抗經驗呢。
果然,隆巴將軍眼前一亮:“見過幾面,聽您的意思。謝博士還安康?”
“安康安康,比我上次見到的時候又胖了五斤。他正在新玉門當興建的軌道船廠的廠長呢,最近還煥發了第二春,準備又結婚呢。”餘連笑道。
新郎都快七十歲了。新娘才三十歲還帶著兩個娃,但他們只要幸福,也就沒人說什麼了。
另外的另外,新娘據說還是工程師會館的人。聽聞八幡給自己發來這一幕八卦的時候,餘連嚇得趕緊把那位女士的履歷調來,發現這位女士其實是新大陸移民,到新工廠上班的時候才發現有工程師證,後來才加入了工程師會館在新玉門的分部。
……好吧,就算是工程師會館的老人,也不一定就是智械兄弟會的成員。就算都是兄弟會的成員,也不一定都是義體人。就算是義體人,也不代表不能追求幸福不能結婚生孩子嘛。
聽到老友的訊息,隆巴將軍一時間驚喜交加,幾乎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言語了。
“一位曾經地帝國貴族,在逃離掠奪者的壓迫之後,沒有回到自己溫暖而豪華的莊園,而是願意和工人們待在一起。這就是純粹的人啊!”餘連對隆巴將軍道:“您不老,還可以帶著年輕人一起,給世界一個天翻地覆的變化的。”
老人似乎是沒聽懂,但似乎又懂了,在沉吟了一下後,卻又道:“那如果這個公司……”
“效彷紅楓廠模式。”餘連說:“另外,來當市長吧。將軍,大家都信任你。當然,具體的行政人員會外派過來的,他們都必須要服從您的指揮。”
“那麼,這裡便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閣下……”老人僅剩的一隻獨眼,閃過了意味深長的目光:“您有這樣的許可權嗎?”
餘連哈哈大笑:“我當然沒有。可是你們是有的,共同體是民選國家!”
老人似乎也明白了什麼,便抽動嘴角笑了一下:“在下明白了。”
他這便告辭離開,但走了幾步,卻忽然又回過頭:“……恕我直言,餘連閣下,您不是最高明的野心家,就是一位真正的聖賢王。可無論哪一種,應該都會成為我們這些苦命人以後的依靠,請好好利用我們,也請善待我們,給我們的孩子未來。”
隆巴將軍邁著笨拙卻帶著幾分輕鬆的步伐離開了。依然句僂著背,但此時此刻,渾身上下的生機已經盎然得彷佛一個年輕人了。嗯,還在新玉門的宋博士結婚的時候,也就是這個感覺了。
……我覺得您是不是搞錯什麼了?除了野心家就是聖賢王,就不能想點別的?果然整個宇宙都還是欠缺勞動教育啊!
隨後,大家便根據宇宙探索的慣例,把這個“新發現”的蓋亞星球命名為了“瑤池”。名字其實是菲菲取得,她覺得背後的那綿延的山嶺白雪皚皚,雲霞漫步,很有崑崙仙境的意境。此外,從太空軌道上看,這樣的聖地星球呈現的是一種生機勃發的翠綠色,懸掛在漆黑的宇宙中,卻真的彷佛一位仙女了。
大家覺得這個解釋有點牽強,但因為名字很好聽大家都同意了。
然後,這個定居點城市,被餘連拍板命名為了“李元帥格勒”。這當然是為了紀念共同體的國父李元帥了。
當然了,僅從地面上的那些稀疏低矮的建築來算,這裡當然算不上是城市,但大家都認為,以這裡的資源和地貌,變成世界性大都市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可是,以上的命名要求剛剛申報上去,甚至連餘連計劃中的宴會都來不及辦,這邊便首先收到了來自地球國防委員會的調令。
在短短的三個月之後,他將再次特晉一級成為少將,並且擔任國防委員會總參謀部作戰二廳的副廳長,外加總裝備部綜合計劃部副主任。嗯,全部都是位高權重且又有油水的職位,只是沒有直接兵權。另外,都掛了一個“副”字。不過考慮到這些崗位的正職全都是年紀資歷學歷和“忠誠度”都不缺的中將甚至上將,餘連的“副”其實也不能算是太屈才了。
另外,按照調令指示,他應該馬上啟程,連地球述職都不用,直接便前往聯盟執行新的人物。主要內容是監督正在建造的新型無畏艦的最後舾裝和測試工作,並且在後年年初所有的海試完成之後,帶領這些戰艦回國。
另外的另外,考慮到他餘連現在還兼了個共同體超凡衛隊的副司令的職位,便也有義務參與聯盟超凡管理局和遊擊士協會的文化交流活動——要還知道,共同體和帝國之間的“超凡文化交流”已經有很多次了,那和聯盟的便不能或缺。這樣才雨露均霑,才平衡,才和諧,才不會鬧出亂子。
總而言之,為了雨露均霑,夾在帝國和聯盟中央的共同體也還是很拼的了。
當然,對於這個調令,餘連表示自己其實一點都不意外。
而且,還必須要承認的是,僅僅只是從私人感情上出發,他對這個認命不但沒什麼惡感,甚至還有幾分莫名其妙的小期待。於是,他便開心地拉著菲菲的手:“誒呀,我可以陪你去參加《冷丘》的首映了。甚至還能混去雅歌彌獎走紅毯呢。”
“是的,還可以順便去看看亞妮小姐,是這樣的吧?”菲菲笑吟吟地道。
“這是亂命!”餘連勃然大怒:“一定是地球的袞袞諸公想要派人來摘桃子了!”
菲菲忙不迭地點頭,一雙大眼睛中閃爍著勃勃生機:“所以,你什麼時候起兵上洛去撥亂反正?”
“……呃,其實,嗯,時機還不成熟。”餘連一本正經道:“先驅黨和我們一體兩面,才剛剛創立,就在閣部中有一個席位了,現在還在新神州上位。我們的落子還是很有成效的。”
菲菲挑了挑眉毛,莞爾一笑:“真有趣,魚兒不是說過,你最討厭的就是議會鬥爭嗎?”
“對啊,但想要幹別的,時機也沒成熟。以這個領域作為一個開始,也未曾不可嘛。”
“也就是說,等到時機成熟了,你就準備提兵上洛,撥亂反正了?”
“這是自然的。”餘連得意洋洋地挺起了胸膛。
這次換成是菲菲無話可說了。哪怕是作為枕邊人,她也實在是說不清楚餘連到底是在口胡還是認真的,只能意味深長地看了後者一眼,便果斷地轉移了話題:“不過啊,這次我們就不能同行了。只能等到了聯盟在會和了。”
“啊?”
“人家現在的正職是國防委員會宣傳部幹員,兼《獨立勇士報》的前線記者啊!魚兒,人家現在可是任勞任怨沒名沒分地給你當了半年的副官了!用長工也就如此而已了。你給我適可而止吧。”菲菲大聲道。
“我一直以為你的正職是電影導演來著地……”餘連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心想這也是沒辦法的。誰叫我現在的正職其實是後勤部協調員,沒有配副官呢。
嗯,其實人家說得也沒錯。宣傳部那邊已經看過《冷丘》的粗剪了,據說上面的大人有一大半沒看懂,只是大受震撼。”
“哦?蠢得漫無邊際。”
“剩下的也都沒看懂,卻只是覺得莫名火大。”
“嗯,蠢得恰到好處。”餘連呵呵一笑:“所以呢,你的導演就幹不成了?”
“賽約中將可是在這部電影裡特別演出了的。而且,寰宇那邊對電影的評價還是蠻高的。於是,宣傳部的大人物們便非常愉快,便是願意讓寰宇繼續合作,也答應讓我保持軍職,去給寰宇再合作幾部片子。於是,寰宇那邊就給我發了一封聲情並茂的電子郵件,還附上很有誠意的合同,希望我再給他們拍兩部電影。”菲菲聳了聳肩。
“白毛狐狸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你難道就不覺得這是靠我自己的本事掙來的?”
“寰宇集團還是很識貨的!就算是沒有白毛狐狸,電影女神的光芒也依然在菲菲的腦後展開了華麗的光暈。當然,就是因為這裡有她的存在,我才會下意識浮想聯翩的。”餘連道:“所以,準備拍什麼?”
“投資未到演員暫定劇本尚無。”菲菲攤手:“說是一部大片一部獲獎電影,但是大製作就是大投入,我只是個新人,而且年紀太輕。就算是亞妮也沒必要強壓寰宇的董事會批准的。”
餘連心想這裡要劃重點,是“沒必要”而不是“做不到”。
“所以,要等到《冷丘》上演之後看效果,如果我拿到了雅歌彌獎,那就名正言順了。”菲菲叉腰,一副捨我其誰的霸氣。
“……那所謂的獲獎電影呢?”
“魚兒的《綠寶石公主和七個小海星》怎麼樣?你不是說過要幫我改變成電影劇本嗎?我問過亞妮了,她很感興趣。”
“……所以那隻白毛狐狸到底想要幹什麼啊?”
“嗯,說不定是在討好魚兒你?助你完成夢想,這可是極致的浪漫啊!”
餘連覺得頭皮發麻,只能勉強道:“這,說不定人家也是在替你完成夢想呢。畢竟你們也算是朋友了吧?”
“是啊,都快成為關係遠超你想象的那種好朋友了。”菲菲樂了。
餘連很想問問到底是怎麼一個關係遠超想象,但覺得最好還是不要問下去的好。好在,菲菲也開始說起了正事:“現在已經10月了,我必須在1月之前趕到聯盟,參加一些宣傳活動,然後準備雅歌彌獎的評選。這個獎雖然不見得比這裡的戰事重要,但若是因為我沒有去參加而落了選,那就真的挺蠢了。”
言外之意,就是這個獎和戰事的重要程度其實是差不多的是吧?
“我今天和西蒙那邊交接一下工作,明天就返回了。先趕回直布羅陀那邊整理一下這段時間收集的素材,往地球方面發一篇專題報道,然後便直接趕往聯盟了。魚兒的話,交接軍務至少還得需要三五天吧?”
“至少要一個星期。有可能的話,我還得和楊老師、還有賽約中將、馬洛溫大姐頭那邊會上一面。”餘連攤了攤手。
他當然早就猜到,自己被調走只是時間問題,卻也沒有什麼失落感。只不過,掠奪者開啟的這個位置星域確實是富庶得超過自己的想象,那麼臨走之前,還是得稍微做一些安排的。
菲菲點頭,伸手抱了抱餘連,熟練地在後者的唇邊留下了一個吻:“那就涅菲見了。劉叔叔和來娜阿姨他們現在也都在涅菲準備咱們蓉下樓的第一家星際外分店,你最好儘量趕過來過年哦。”
“……嗯,嚴格意義上,共同歷的1月1倒是可以對應到地球早期農曆的晚冬,但在涅菲卻正好是春天吧?有過年的氛圍嗎?”
“叔叔阿姨的店在赤道上!”
那就完全妥了。餘連比了一個大拇指。
“回去的時候,記得順便去新玉門把克雷爾·貝爾蒙特先生接上。擱山裡快兩個月了。”
“……你不說的話,我都快忘了。”
“……說實話,要不是我剛才看了一下備忘錄,現在也差不多忘光了。”
“嘖,一個大資本家的子弟卻在廠裡面擰螺絲,這已經不是一般的資本家了。菲菲,我們到底應該怎麼出重拳呢?”
克雷爾·貝爾蒙特在一眾工友的圍觀中,抬著自己的錘子,不厭其煩地將一個合金錠一點點地敲成花瓣形狀,接著又轉過手用錘子另外一面的倒鉤來挑著“花瓣”之中的縫隙,用強力卻又不失輕盈的動作微微地一扯,便將這金屬塊拉成了一個很精巧的蜂窩結構的零件。
他長吁一口氣,將蜂窩零件舉過了頭頂,臉上閃爍著全是屬於工人的使命感。
“咦,好,我成功!圖隆機械廠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