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今年830界月球人中最出風頭的一位,餘連即將到魯納星系這個偏遠且危機重重的地方上任,這便相當於是一個在清北拿著四年的全額獎學金且受過大長老接見的校園風雲人物,畢業之後跑到大涼山去當村官,多少還是存在一點新聞性的。
於是乎,第二天,就在餘連趕往港口的路上,卻竟然遇到了藍色之子電視臺的記者,自稱是叫萊莎·魯拉的。
餘連總覺得這位看上去就很會玩的記者大姐姐似乎是在哪裡見過,剛想問一句,便聽身後菲菲清清咳嗽了一下,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海軍節演習,紅老虎號上……”
餘連這才從大腦皮層的某條溝壑之中挖出來了這個資訊——對方正是當初在演習之前,專門上艦採訪過己方的那位記者姐姐。她所供職的“藍色之子”,也是一家標榜愛國主義的右派媒體,
海軍節事件之後,這架全國性媒體也派專人採訪過自己,後來還在節目中把自己和小夥伴大大吹捧了一道。
至少在現在這個時候,這家藍色之子電視臺,能算得上是“自己人”的。
“有段時間不見了,魯拉女士!”餘連和對方握手寒暄,擠出了一個非常誠懇的營業用笑容。
女士同樣也露出了笑,而且這笑容可比餘連的要甜多了,還順便伸出手指在餘連的手掌心擾了一下:“叫我萊莎就好了,我還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呢。”
好吧,必須要承認,這個大姐姐的顏值其實也有將近兩個小護士,但由於是昭然若揭的肉食系,餘連實在是提不起什麼興趣來。
當然了,作為一個成熟的大人,餘連的笑容當然也恰如其分地友善了許多。
萊莎女士其實也是個很有專業素養的優秀媒體人,很快就進入了正題:“聽說,到魯納星系任職,還是您贊同的?”
“是的,現在共同體國泰民安,卻偏有魯納星系的歷史遺留問題,引得整個遠岸星區的治安問題都處於長時間的動盪。這確實是到了需要解決的時候了。”餘連道:“當然了,我只是一個打前哨的調查人員,只希望能作為一雙合格的眼睛和耳朵,將所見所聞,如實地反應給地球方面。”
“可是,既然是歷史遺留問題,應該是千頭萬緒難以下手的吧?”萊莎小姐道。
“正是因為難以下手,才確實到了必須要下手的地步了。我雖然沒有抬著棺材到魯納星系上任的覺悟,但也有了”
“……可是,據我所知,以往,也並不是沒有人試著解決這裡面的問題啊!”
餘連停頓了了一下,正聲道:“我此次前來,就要做三件事。公平!公平!還是公平!”
這話感覺有點答非所問,但他的“公平”三字卻一個比一個沉,一個比一個有力量,到了最後,已經莫名帶上了一點煞氣了。
萊莎女士有點怔。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這種畫風的餘連,同樣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畫風的月球人。
可緊接著,餘連卻再次露出了笑容,認真地解釋道:“我相信,事情發展到今日的狀況,一定不僅是魯米納人民方面的問題。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發現錯誤,糾正錯誤!這才是我此行唯一的目標。我只希望,無論是地球人,還是魯米納人,無論是軍人,是官員,還是普通的人民,都能為一個安定的充滿希望的未來,做出自己的努力!”
他想了一想,又向著鏡頭揚了揚自己的拳頭,有意讓鏡頭對準了自己手上的“扳指”和“頂針”,朗聲道:“餘連此來,只打老虎,不拍蒼蠅!”
不知道萊莎女士是不是得到了她希望的新聞,反正這位女士還是掛著禮貌而不失熱情的笑容告辭了。
同樣還必須要告辭的還有正在港口的楊老師。當然,這位外環艦隊的情報主任參謀還沒有閒到專門來給餘連送行,他是來給兩個小時之前便已經啟程的派里斯元帥送行的,順便過來監督一批從聯盟進口的強光子干擾彈的。
“怎麼我每次遇到您的時候,您都在這種事啊?”
“因為我除了情報主任參謀,現在還兼職了一個裝備監察主任這樣很有前途的職業啊!我本來對司令官說了,我明明是個熱愛歷史的文科生啊!裝備監察這種很需要科學素養的事和我這種文科生不搭調啊!可是,費迪南司令官說,司令部已經研究決定了,就是能者多勞啊!”楊希夷無奈地道。
“看樣子,您想要辭職的可能性也是越來越低了。這還真是可喜可賀啊!”餘連道。
楊希夷惡狠狠地瞪了餘連一眼,接著才用鹹魚一般的語氣道:“在上次,西尾星系戰役中,已經證明這東西非常好用了。所以我們已經加大了從聯盟的進口份額。埃莉諾那小太妹他哥,還讓我對於這種新武器,迅速整頓出一個可行的作戰條例出來。”
埃莉諾學姐她哥,也就是現在的外環艦隊司令,費迪南·波拿巴上將,倒是個講究人。
畢竟,打仗你不能老是指望指揮官軍神附體打神仙仗,更得指望嚴格的,科學的,有條理性的既有作戰條例。
熟練掌握這些條例的指揮官或者成不了打神仙仗的下凡軍神,但也一定不會成為最短的那塊木板。
聯盟的貨船正在卸貨,而餘連將要乘坐的尼希亞14號貨輪也正在進行整備作業,還需要一點時間。
兩人外加一個菲菲難得有點空,乾脆便坐了下來,捏著個紙咖啡杯最後準備聊上幾句了。
“……總之,到了魯納那邊,一切都要安全第一。那鬼地方很麻煩,卻也沒有麻煩到會影響大勢的地步,還沒有重要到值得拼命!”楊希夷道。
這倒是很符合楊老師一貫以來的人設。他表面上似乎一直是個極端的節能主義者,極端到快要有無政府主義的嫌疑了;可事實上,他只是反對無意義,或者價效比很低的犧牲,同時也反感對犧牲的過度宣傳。
如果不是知道唐懷瑟之門關係到蟲群的未來,餘連其實是很贊同楊老師的。
可既然要去,那為什麼又不順便把所有的事情解決呢?
餘連決定還是轉移一下話題,不動聲色地掃視了一下四周,確定周圍只有菲菲在一邊小口小口地喝著茶,便壓低了聲音道:“楊老師,您不覺得,我們的宇宙有點怪嗎?這個世界已經進入停滯狀態了。”
楊希夷的臉色有點怪,而菲菲則“噗呲”了一聲,乾脆起身,走向了那邊的自動販賣機。
“我去買個蛋糕。”她笑道。
哼,有什麼好笑的?我的開場白如果不好用,你幹嘛要對學姐她們用?又怎麼會那麼簡單把她們兩個帶上船呢?
餘連覺得自己一定不能被菲菲帶歪了節奏。要知道,楊老師可是自己一定要拉攏的物件,便繼續道:“是時候改變這一切了。所以,楊老師,要加入進來,幫助我們嗎?”
楊希夷沉吟了一下,隨即露出了同情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餘連一下:“這是什麼奇怪的反派秘密結社組織嗎?”
“不,這是我所知道的組織最嚴密,最有紀律性,也最有戰鬥力和進取心的團體!同時,也一定會成為最有理想的團體……當然,現在確實只是一些少壯派軍官的俱樂部,但遲早是會擴大的,也遲早會做到我說到的那些。現在,就看楊老師您願不願意加入了。”
餘連迅速地介紹了一下青年俱樂部的成員和宗旨,剛剛說完,就有點無奈地擾了擾頭:“當然,目前為止,我們的團體確實有點像是昭……呃,少壯派青年軍官的反體制組織。”
“你才發現啊?像極了500年前聯盟的那支青年赤軍會,也說是要洗滌腐朽的政壇,接著還真的就引發起了政變,差點就變成政變了啊!”
果然少壯軍官建立反體制組織一直都是傳統藝能啊!這是不以國家和種族的意志為轉移的。
“呃……沒辦法,我畢竟是軍校出生,目前的社交範圍,也確實只停留在同學之間啊!不過我相信,這都是些不用太在意的小細節。飯要一口口吃,路也要一點點踩出來!”餘連擺了擺手:“我們的夢不止在此,那我們的組織,當然也不會僅止此的!”
“怎麼證明呢?”楊希夷冷笑道。
“嗯……”
“至少到目前為止,你們的這個小團體,和以前所有的那些自以為是的少壯軍官團體沒什麼區別。而你嘛……餘連,帝國晨曦皇朝的開國皇帝,在軍校的時代,做的事可和你一模一樣哦。”
有見底的“古人”還真不少,有條件還是得系統地學習一下歷史啊!
“晨曦皇朝也開朝兩千多年了,自然是神君輩出,他們統治的銀河帝國依然強盛……但銀河,卻也依然還是這個銀河!”
餘連知道,自己是沒辦法馬上說服對方了。可他沒覺得失望,反而是鬆了口氣。
如果楊老師這樣的人會如此簡單地就納頭便拜,那首先會陷入自我懷疑的,便會是餘連自己了。
“那麼,楊老師,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
“嗯?”
“我其實也想看看,這到底行不行得通?我想看看,在不同的宇宙中……人民的需求,是不是共通的。”
楊希夷滿懷心事看餘連登上了尼希亞14號。他赫然發現,僅僅是半年不見的時間,自己好像就有點不認識對方了。
尼希亞14號是隸屬於遠岸星區防禦艦隊的運輸船。顧名思義,這艘船是屬於海軍,而並非魯納星系當地警備隊的。理論上,餘連這個專職對魯納星系負責的特派員,是管不到他們頭上的。
可在怎說,他畢竟也是地球總部的“欽差大臣”,表面上的禮節自然也是要有的。至於菲菲,雖然名義上的身份是“戰地記者”,但誰知道還肩負著什麼職能呢?
總之,兩人剛剛上船,還沒有放下行李,便接到了船長邀他們共進晚餐的邀請。
尼希亞14號的船長是一位40出頭的艾登中校,是丹多洛艦船學院畢業,姑且也能算是“精英組”出生吧。當然是比較平庸的精英組,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再升一級。這樣,等到退休的時候,說不定上面能看在他沒有功勞而有苦勞的份上,讓他享受將軍的退休待遇。
這確實是一位很普通的中年軍官,與其說是軍人,倒更像是官僚。因為普通,所以現實,因為現實,所以為人處世都很套路,很難讓人記得住他的人設。
“啊哈哈!所以,你們就放心吧。我們這艘尼希亞14號也是大型的武裝貨船,叛軍手裡確實有些小船,卻是絕對威脅不到我們的。這會是非常安定的旅程。”
船長想了一想:“不說是叛軍手裡的小船,便是從國境線上鑽出來的悍匪,我也是遭遇過好幾次,每次都大勝而歸啊!”
整個晚餐上,他翻來覆去講得最多的,便是遠岸星區的危險,以及自己的船有多優秀,船員有多優秀,說白了,就是自己有多優秀。
餘連很清楚對方的意思。這一切,都不是講給自己聽的,是講給自己背後的人,以及菲菲聽的。
畢竟菲菲是軍報記者嘛,誰知道會不會被說動了,回去就寫上一篇《疾風迅雷!尼希亞14號和她的英雄船員》之類的報告文學來。
至於自己……嗯,不知道為什麼,大家似乎都覺得自己很有後臺呢。
而讓他們稍微有些意外的是,這艘船上的大副,竟然是一位稍微上了一些年紀的魯米納人,名叫巴巴考爾上尉。
“呃,你們放心,老布斯考絕對是一位忠誠的共同體公民!我以自己的名譽做擔保!”艾登船長拍著胸口道:“二位出生地球,可能總覺得所有的魯米納人都不可信,但我在這裡服役了二十年,再清楚不過了!大多數魯米納人,都是忠誠勇敢的漢子!”
餘連覺得,這可能是船長先生說得最有見底的一句話了,便帶著笑和魯米納上尉握了握手。
“聽您的名字……您和巴巴魯先生有什麼關係呢?”
老魯米納本來還在糾結自己改用哪隻手和餘連握,聞言頓時微微一怔,隨即露出了狐疑的神情:“……您,居然聽說過我兒……呃,犬子的名字?這,這……這實在是太榮幸了。”
他的人類通用語說得很不錯,但對這些人類式的外交辭令卻真的不是太擅長。就這麼短短的一小段話,卻像是壓上了自己僅剩的節操似的。
普通人當然是很難從長著甲殼的魯米納人臉上捕捉到表情變化,但身為靈能者的餘連,當然是感受到了對方細微的情緒波動。
這時候,卻聽菲菲介面道:“也就是說,巴巴考爾上尉也是紅楓廠出生的吧?”
巴巴考爾上尉那扁平的腦袋垂了一下,密佈著褶皺和甲殼的臉色依然沒太明顯的變化,但他的情緒卻明顯是更加低落了。